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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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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章

第四十章

謝喬坐在駐仙樓二層窗下,在此起彼伏的悠悠鐘聲中看著一卷絲帛。

絲帛是她最近幾日才翻出來的舊物,布料平平無奇,難得的是裏面寫下的的內容。

全是她七八歲,剛剛恢覆現世記憶時,回憶出的各種常識與技藝,為了避免遺忘,用只有她自己能看懂的簡體字夾雜簡寫英文甚至拼音,自己記錄的“天書”。

說是天書還真是一點也不過分,造紙術,火藥配方,制鹽肥皂、人體結構醫學常識,各種能想得起來的公式定理……雖然都是七零八落,沒一樣完整的,可但凡能流傳出去任何一樣,落在有心人手中,都能掀起一場變革。

這其實是一樁挺有趣的事,因為在謝喬不久前的記憶裏,她還是剛剛才穿越,對現世的記憶,要比對姜國謝氏都清楚的多,絲帛許多遺漏錯誤,她都可以毫不費力的想到不少——

她甚至連事故加班前,參加考試的試卷答案都記得清清楚楚!

在為這“天書”查漏補缺的過程裏,她能夠清楚的看到自己矇昧的童年是如何一點點的蘇醒,一點點的丟失,又努力找回。

這樣的過程,會讓人有種重新經歷一般的陌生新鮮感,還會為曾經的稚嫩會心一笑。

前幾日,謝喬都很享受這過程,今天卻有些心不在焉,完全集中不了註意力——

大半都是為了城中的鐘聲。

今日是姜王入王陵的日子。

按周禮,君王下葬當日,滿城悲聲,宮中要鳴鐘萬次。

一萬次是什麽概念?總之叫謝喬感覺,她打從半夜被這喪鐘吵起來,直到現在太陽都挪到了頭頂,這當當的鐘聲就壓根兒沒停過!

謝喬被吵得心煩意亂,一點找不回梳理回憶的狀態,索性隨手扔了絲絹,只擡頭看向守在紗帳外的蘇棲。

蘇棲仍舊頂著元望的名字,充做親信部曲守在她的身邊。

蘇棲十分敏銳,雖然隔著一層紗簾,但謝喬的目光看過來的瞬間,便立即有所察覺。

他憊懶的神態一正,似乎立刻就想要近前過來,連上半身都往前明顯傾了傾,才又忽的一頓,重新僵硬的收了回去——

潤左澤右還在她身側立著,蘇棲的身份沒有暴露,一個侍衛,總不好沒得召喚,無緣無故的湊到主人面前來。

謝喬其實可以開口讓潤左澤右姐妹退下,但她卻忽的生出些興致,沒有趕人,就這樣像是觀賞什麽景致似的,故意就這樣仔細觀察無法靠近的蘇棲。

這種感覺也很新鮮,從前在謝府,都是蘇棲以奴仆護衛的身份守在她的身側,默默觀察著她,她若有事時,也不需開口,蘇棲便會無聲的靠近應諾。

這麽多年來,她竟然從來沒有像這樣仔細的看過蘇棲。

紗簾輕薄如霧,是特意挑選過的,從外面向裏看朦朦朧朧,從裏向外,卻清晰的如同毫無阻礙。

為了符合部曲的身份,蘇棲穿著一身褐色粗衣,原本鴉羽般的烏發,也特意打亂,加了改變膚色的黃粉搞成糾結的一團,用布帶隨意束在腦後。

刀鞘上鑲著寶石的漂亮彎刀當然不能用了,他現在帶著的是一柄結實的長刀,沒有刀鞘,只用粗陋的麻布包著,十分隨意的抱在懷裏,雙手抱胸,斜斜倚著門柱,連姿態都透著一股粗野與憊懶。

這樣的的蘇棲,就一點不像那個雨夜裏踏著雷霆而來的厲鬼修羅,也一點不從前昳麗到過分的漂亮少年。

配著滿臉的絡腮胡,眼前的蘇棲像極三十多歲都不幹正事,整日在街頭溜貓逗狗的游俠閑漢,並且一看就很不好惹,下一刻就會拔刀出來生事挑釁的模樣。

但他仍是小七。

或許是過於了解的緣故,謝喬發現即便蘇棲偽裝成這幅模樣,她也不會有看著另一個人的陌生感,心中仍是清楚的知道,這就是蘇棲,甚至都沒有太多違和,反而透著一種莫名的新鮮與趣味。

窗外吹進一陣清風拂起紗簾,正巧露出了她的模樣。

迎著蘇棲瞬間亮了幾分的琉璃鳳目,謝喬也彎了嘴角,帶著幾分不自覺的親近暧昧。

拂起的紗簾重新落下,看到又重新模糊起來的聲影,還頂著元望身份的蘇棲眸光一黯,手指下意識的撫了撫鼻下的胡須。

絡腮胡還粘得十分牢靠,並沒有一點破綻,蘇棲卻不覺安心,反而隱隱生出幾分嫌棄。

“不與我親昵,是因為吻技不如檀郎嗎?”

剛剛回到駐仙樓時,蘇棲曾經這樣問過謝喬。

聽到這樣直白的問詢之後,謝喬表情十分覆雜,幾息之後,也只是面無表情的回答道:“不是,是因為你一臉大胡子,挨在臉上難受。”

蘇棲也算了解謝喬,當然能夠聽出她說這話時眸中透出的戲謔——

但蘇棲仍舊忍不住在意。

謝喬總不會無緣無故提起這話,就算帶些故意,也說明他面上的胡子多少是有些掃興,他最初偽裝,或許就不該給自己粘上元朔一般的絡腮胡。

可是要改頭換面,也實在沒有比粘胡子更穩妥迅速的辦法。

能夠靠這裝扮仍舊留在謝喬身邊,蘇棲並不在意自己的模樣,但若因此讓謝喬掃興,少了哪怕一次親昵的機會,只是想一想,他都忍不住滿面的陰郁森然。

好在謝喬也沒有故意讓人等太久,一盞茶功夫後,她便尋了借口讓兩姐妹去樓下摘花。

人才一走,蘇棲簡直是一眨眼功夫便出現在了謝喬面前,緊挨著她的前榻正坐下來。

謝喬笑瞇瞇的,忍不住開口:“你裝得真像。”

蘇棲頓了頓,才明白她在說什麽、

單是外貌偽裝不算什麽,難得的是神態氣質都變了一副樣子,這樣的蘇棲,就算一並出現在王宮,也不會有人察覺到這樣一個粗人,就會是堂堂衛王。

蘇棲搖頭:“裝出這模樣並不麻煩,倒是從前在人前,才需要裝出國君該有的模樣。”

他自幼長在質子館,自然不會有人費心教導他國君公子該有的禮儀,十歲到了謝喬身邊,才學了些世家該有的風姿。

等回了衛國,雖然成了名正言順的公子,但他更多時候,也是與一群奴隸出身的軍士待在一起,耳濡目染,反而連在謝府學到的禮儀都快忘了個幹凈。

這樣的經歷,要做出“元望”該有的模樣,自然是一點也不難。

謝喬想一想,便也明白這話的緣故。

說罷,蘇棲還又補充一句:“權宜之策罷了,往後在你面前,我自不會如此。”

在他看來,謝喬出身謝氏,生來便是鐘鳴鼎食的世家貴女,吃穿用度無一不精,便連相貌醜陋些的仆從都不會出現在面前,自然不會喜歡這樣無禮的模樣。

倒是謝喬聞言搖了搖頭:“這是什麽話?在我面前,只隨心就是,你這樣子,我也喜歡,”

蘇棲這次沒有開口,放在榻下的手心卻緊緊的攥起,硌得生疼。

只是一句話,他便已一點不奇怪那些世家子弟,公子王孫,為何都會甘為裙下臣了。

即便是隨口敷衍哄騙,他也甘願為了這一句話語,為她奉上一切。

謝喬並未察覺蘇棲的心情,她已習慣對方的沈默,聞言只是提起另一樁事:“也是,檀郎細致,我之前還擔心他會發現你的破綻,這幾日一直不叫他進來服侍,現在看看,倒是我想多了。”

蘇棲眸光幽深,看著她,卻並沒有開口。

看著蘇棲的神情,謝喬便也忍不住彎了嘴角,“啊還是算了,再惹得堂堂衛王,總與一個奴仆比較,那就實在冒犯了。”

謝喬說這話,也當真只是玩笑罷了,她並不覺著,蘇棲會當真介意檀郎。

倒也不是因為蘇棲有多大方開放,只是在時下貴人的觀念裏,是當真沒拿階級之外的存在,當作和自己一樣的人。

在許多世家子弟眼裏,黔首百姓皆為牛馬,奴仆奴隸,就更加只是服務自己的工具。

這也就是為什麽,當初謝宗主見到謝喬的轉變之後,會給她送來檀郎。

因為在這個世道,是承認女子需求的,孤鸞寡鵠,無法長久,也的確會有夫妻不合,或是寡居的貴婦,會如丈夫褻-玩侍女一般,在身邊養幾個面首侍童。

這就如同現世女人給自己買幾個電動玩具,不好大咧咧說出口,也會有些丈夫會不高興,衛道士們知道了會大加指責,但說到底,也並不是什麽了不得的大事。

以蘇棲的身份,就算吃醋,也應該是介意盧陵姬天這些與他身份相同的人,而不會對著檀郎。

玩笑過後,謝喬也安慰道:“那都是過去的事了,從前招惹那許多人,是逼不得已,等檀郎能立起來,我也會放他出去。”

可謝喬說出這話後,卻發現蘇棲仍未高興,面色反而有些低沈:“我從前太過無用。”

蘇棲在意的,是那句逼不得已,若不是他從前太過怯懦無用,謝喬何必受這麽多年委屈?

謝喬微微一怔,繼而心下便是一片溫軟。

她也不解釋從前,只用玩笑的口氣轉回現在:“往後就有用啦,只要你聽話,親昵的事,我往後找你一個。”

蘇棲看著她:“你送檀郎出去前,可以將人給我幾日。”

謝喬微微挑眉:“你要他幹什麽?”

她還疑心蘇棲是要借機教訓檀郎,可蘇棲卻只淡淡道:“不會太久,我學東西很快,你知道的。”

謝喬:“什麽?”

蘇棲:“床笫間的技藝喜好,我也可向他討教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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